雨越下越大。
钟锐注意到老吕屋里有一部电话。王纯似乎很关心他走后的情况,为此还专门呼过他,并一再说,安定下来后,给她个电话。
“这电话可以打吗?”钟锐问老吕。
“打打打!”
钟锐拨电话:“王纯吗?”
不是王纯,是另一个年轻女孩儿。王纯已经走了。
“请问她去哪了?”
“不知道。”
钟锐又给谭马打电话。谭马知道无法再知情不报了,只好讲了王纯被解雇的事。钟锐在震惊愤怒的同时,又感到了心痛。一个年轻的女孩子,家在外地,专业又不太好,她怎么办?
这是一间拥挤而整齐的大学女生宿舍,十四平米的地方放着四张上下床、四张桌子。王纯在一张下铺上香甜地睡着,离开“正中”后,她去了一家电脑门市部做临时工,每天装货发货,非常辛苦。住处一直在找,还没有太合适的,现在暂时住在母校她一个小同乡的宿舍里。宿舍里一个叫毛茵茵的女生母亲病重,回家去了,王纯就睡在她的床上。
屋内顶灯已经熄灭,女孩儿们都睡了,只有王纯的小同乡燕子仍躺在她上铺的小台灯下,边吃东西边看书。
走廊里传来由远而近的拖箱的“轧轧”声,燕子好像有什么预感,放下书,坐直身子,侧耳静听。拖箱声在宿舍门口停住,片刻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。燕子跳下床去开门,毛茵茵回来了。
毛茵茵看到了睡在自己床上的陌生人。
“咱们学校毕业出去的。我同乡,在北京没地儿住。我……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……你妈妈好些了吗?”燕子磕磕巴巴地说。
王纯被惊醒了,几秒钟后,明白了面临的情况。她迅速起身,抱歉地笑着,几下子穿好了衣服,把随身的东西塞进她的大包里,准备走人。
“都这个时候了,你去哪里?”燕子担心地问。
“放心,我有的是地方。”
“我陪你去!”
“你回来的时候谁陪你?……快睡吧,明天还有课。”王纯笑道,又对毛茵茵说了声:“对不起。”她背起大包出门,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。
走出宿舍楼,当确认背后不会再有眼睛注视时,王纯停住了脚步。真不想走啊,但不走不行,可走又往哪里去?她很困,很累,渴望睡眠。最后,她决定找家旅馆,只是不知道现在哪家旅馆还没有关门。王纯抬起沉重的双腿,好像一个疲惫的旅行者,在身体和精神都准备休息了的时候,又被迫连夜向火车站赶,手里捏着的是一张站票。
大雨落下时,王纯正走在一段两边全是院墙的马路上,急骤的雨柱顷刻间把她浇得全身上下里外没有一根干丝儿。雨水流进眼睛里、嘴里,她闭紧眼睛走。睁着眼睛走也是一样,现在走到哪里都一样。她仿佛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可脱逃的黑色水洞,只能听天由命,反而没有了恐惧惊慌。一座立交桥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,但似乎走了好久,还是可望而不可及。忽然她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大蘑菇公用电话亭前,立刻钻了进去。尽管下半身仍暴露在雨中,但听到头上方雨打金属的答答声,雨不再是打在自己的头上,她还是感到安全了许多,但同时她就感到了冷,深入骨头的冷。她哆哆嗦嗦徒然抱紧了双臂,放眼望去,天地间到处混沌一片,没有人,没有车,整个世界似乎就剩下了她一个人……
突然呼机响了起来,借着路边雨丝打不断的路灯光,她惊诧地发现,是钟锐呼她。他找她什么事,这么晚了?好不容易从湿淋淋的包里翻出几个硬币,她回了电话。
“你现在在哪里?”钟锐劈头就问,他绝没有想到她会在路中的雨里,他的“哪里”指的是哪个公司或她现在住在何处。
王纯沉默片刻,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处境。
二十分钟后,钟锐乘一辆好不容易从出租公司叫来的车赶到了。他接王纯上了车。一刻钟的路程,他没有说话。想说想问的东西太多了,干脆就不说。
女孩儿在瑟瑟发抖。
他身上也湿透了。从传达室到进出租车的几秒钟内,他就给淋透了。那雨大得像是兜头浇下的水,这样的雨,老吕的伞毫无用处。
湿衣紧贴着身体,又凉又粘,很不舒服。
他心痛得不去看她。
一刻钟后,他们来到了小学校。他领她去了他的小屋。
灯下,女孩儿脸色煞白,嘴唇青紫,不住地打着哆嗦。钟锐帮她把勒在肩上的大包取下时,感到了她的冰凉。这时候应该让她洗一个热水澡,喝一碗热汤,可是他做不到。他只能默默地找出自己的衣服,让她换上。(四十四)